筆記: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 卷一:日常生活的結構

這本比想像中的要好看 + 好讀很多倍,而且圖很多,應該也是咻咻就可以看完的類型⋯⋯

1. 普羅旺斯的橄欖園或斯堪地那維亞國家,都被打上它的意志的標記;在16世紀可怕的90年代,斯堪地那維亞各國經歷了七個世紀以來空前的寒冷氣候,冰雪化凍極慢,秋季又來得過早,以致小麥來不及成熟。在17世紀中葉,中國內地各省也像路易十三時代的法國那樣,因為多次氣候反常導致旱災和蝗災,農民起義接連發生。這一切的衝擊賦予物質生活的波動更深一層含義,並可能解釋波動的共時性;如果世界可能具有某種物理的整體性,如果生物史可能普及到人類的範圍,這種可能性也就意謂著,早在地理大發現、工業革命和經濟的相互滲透以前,世界已取得了最初的整體性。

2. 照聖埃克蘇佩里(Saint-Exupery)的說法,巿井阡陌在地球表面猶如一條狹長的絲帶;第一次失誤,他的飛機墜落在巴拉圭的叢林中;第二次失誤,又在撒哈拉沙漠上著陸。我們應重視這些現象,認識世界的荒唐和不均衡。人讓地球的十分之九空著,這往往是逼不得已,也是出於疏忽,還因為歷史不顧人們世世代代的努力,而作出了另外的抉擇。

3. 遠東之所以很早擁有大量居民,那裏的人口後來之所以有驚人的增長,唯一原因就是肉食極少。道理十分簡單:如果按單位面積計算,農業提供熱量遠遠勝過畜牧業⋯⋯15至18世紀那個時期,每當人口增長超過一定水平,人們就勢必依賴植物。吃糧食或者吃肉,問題主要取決於人口的多少⋯⋯至於歐洲,整體來說來以吃肉為主:「歐洲的屠宰業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在中世紀的幾百年間,歐洲家家戶戶的案上堆滿了肉,人人都能敞開肚皮吃飽,其盛況可與19世紀的阿根廷相比。因為地中海以北的歐洲一大片空地空着,其中的一半可用於放養牲畜,那裏的農業後來還為畜牧業留有很大的發展餘地。但在17世紀後就每下愈況,似乎隨着歐洲的人口增長,植物為主的普遍規律開始抬頭。

4. 種植水稻意謂人和勞力的大量集中,意謂專心致志地適應環境。而且,如果這個灌溉體系的基本結構不夠牢固或沒有嚴密的監督,一切也就不能穩定。也就是說,必須有一個穩定的社會,要有國家的權威,還要不斷興建大規模的工程。連接長江和北京的大運河也是一個龐大的灌溉體系。稻田灌溉設施的龐大決定了國家機構的龐大,也決定了村落的陸續歸併,這與灌溉的集體制約以及中國農村秩序不安定也有關係。因此,稻田的發展帶來了水稻產地的人口高度集中和嚴格的社會紀律。

5. 稻田簡直就是一所工廠。在拉瓦謝時代,法國一公頃土地平均產麥5公石;同等面積的稻田往往可產30公石未脫殼的稻穀。脫殼後,仍有21公石米可供食用。如按每公斤米的熱量為3500卡計算,每公頃產量就達到735萬卡;如果換種小麥,總數不過150萬卡;如果從事畜牧,每公頃土地產肉150公斤,相當於34萬卡的熱量。這些數字說明稻田和植物型食物的巨大優越性。遠東文明地區偏愛植物型食物,原因顯然不在精神方面。

6. (遠東)人們主要吃米飯,很少吃肉,或根本不吃肉。在此情況下,稻米的特殊權威也就不難理解;米價變動在中國能影響一切,士兵的餉銀也以米價為升降指數。日本更是如此:在17世紀的決定性變革前,稻米起着貨幣的作用。

7. 歐洲的情況完全不同,早在荷馬史詩前,歐洲已奠定了地中海各國的文明:土地分別種植小麥、橄欖樹和葡萄或用於畜牧;山坡上下,牛養成群,甚至山腳下的平原地區也牲畜遍布⋯⋯歐洲的鄉村生活始終同時依靠「農業和畜牧業」,依靠「耕作和放牧」,後者不但提供小麥必須的肥料,而且提供很大一部份食物和大量使用的畜力能源。另方面,澳洲每公頃耕地所養活的人口遠比中國少,何況還實行輪作。

在水道種植的南方,中國人並非試圖征服山地而沒有成功,只是不去征服而已。他們幾乎不養家畜,拒不與種植低產陸稻的窮苦山民來往,他們只顧自己,雖然日子過得興旺,卻不得不完成種種苦役,有時拉犁,有時牽船,或者把船從一條水渠枱到另一條水渠,還要運輸木材,或者充當信使奔走路途。水牛得到的飼料非常有限,經常閒著;只是北方才有馬、騾和駱駝。但北方又不種水稻。結果,閉關自守的農業經濟在中國佔了上風。水稻種植不要求向外部或向新的土地發展,而是首先向已存在的城市求助。

8. 種植玉米的優點:農民每年只花50個工作日,平均每七、八天工作一天。他們的空閒時間簡直太多了。安地斯山的水澆梯田和墨西哥高原的湖邊地由於種植玉米(也可能由於需要灌溉,或由於人口眾多、居住稠密而使社會關係具有強制性)導致了極度暴虐的神權國家的建立,農民的空閒時間全被用於埃及式的龐大建築工程。假如沒有玉米,瑪雅人或阿茲特克人的巨大金字塔、庫斯科的巨牆或麻丘比丘的壯觀奇蹟都不可能存在。總之,從事這些建築必須有個先決條件:玉米種下去以後,幾乎不需照料,便能坐享其成。

9. 玉米並不始終唾手可得,這是一個嚴重缺陷。在安地斯山,由於氣候寒冷,玉米種種只到半山坡為止。其他地區能種玉米的田地也很有限。因此,必須保證糧食運輸的暢通。直到今天,波托西南部印地安族的尤拉卡萊人還從海拔4000米的崇山峻嶺向玉米地區遷移就食。他們幸而有岩鹽可供開發,所得貨幣用以換取玉米。每年三月,男女老幼徒步下山,尋求玉米、古柯葉和燒酒,往返旅程至少三個月,鹽袋在他們宿營地四周堆城牆一樣。

10. 至於歐洲,整體說來已吃肉為主:「歐洲的屠宰業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在中世紀的幾百年間,歐洲家家戶戶的案上堆滿了肉,人人都能敝開肚皮吃飽,其盛況可以19世紀的阿根廷相比。因為地中海以北的歐洲有一大片土地空著,其中一半可用於放養牲畜,那裏的農業後來還為畜牧業業留有很大的發展餘地。但在17世紀後就每下愈況,似乎除咗歐洲的人口增長,植物為主的普遍規律開始抬頭。直到19世紀中葉,由於畜牧業推廣了科學方法,以及歐洲的醃肉和凍肉大批運到,歐洲才終於擺脫了肉食不足的困境。

11. 奢侈不僅是稀奇物品和虛榮心,它也是社會上的人艷羨的成功標誌,使窮人有一天也能夠實現的夢想。可是夢想一旦實現,奢侈也就黯然失色。不久以前一位兼做醫生的歷史學家寫道:「某種稀有的,長期可望而不可即的食品一旦為大眾力所能及,消費便會驟增,好比長期受到壓抑的食慾突然爆炸。這種食品一經普及(取這個字的雙重含義:「失去威望」以及「推廣」),很快就喪失魅力⋯⋯形成某種飽和的局面」。富人就是這樣注定為窮人的未來生活作準備。

12. 加斯東巴歇拉爾認為,「獲得多餘物品較之獲得必需品的慾望給人們更強烈的刺激。人是慾望的產物。不是需要的產物。」⋯⋯美國生物學家多勃茲漢斯基這樣回答無條件為奢侈風尚及其創造能力作辯護的人:「有些社會組織曾把大多數人當作上足肥料的土地來使用,以便有一種細巧、精緻的文化綻開稀有的、優雅的花朵。對我來說,這樣一種社會組織的消亡並非憾事。」

13. 歐洲在15世紀沒以前還沒有講究的烹飪。讀者不要受歷史上某些有名的宴會,如勃艮第的瓦盧瓦家族豪華的宮廷筵席的迷惑:美酒像泉水一樣流淌,房間裏陳設豪華,化妝成天使的兒童節在繩子上從天而降⋯⋯那個年代炫耀的是數量,不是質量。最令人艷羨的也不過是酒池肉林而已。這種宴會的主要特點是盡情吃肉,富人的餐桌上將長期擺滿肉食。

14. 中國以及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中國文化影響的四輪地區,一般習慣在地面建築結實的房舍,雖說一切都是相對的。相反,東南亞(寮國、柬埔寨和越南的漢化地區除外)的住宅和糧倉通常用樁基架空底層,因此這類建築必定是輕便的竹木結構,板條和柴泥構成四壁,房頂由所謂「茅舍草」浦城,相當於我們的茅頂。

15. 除開中國文明,飛歐洲文明使用的家具種類相當貧乏。印度基本上沒有桌椅⋯⋯非黑洲沒有椅子⋯⋯伊斯蘭國家和接受伊斯蘭影響的國家也沒有椅子和高腿桌子。

16. 在洗澡和個人衛生方面,西方從15到17世紀經歷一大倒退。中世紀的歐洲保留了從遙遠的羅馬時代傳下來的淋浴習慣。不僅私人家裏有浴室,還有許多公共浴室,設有蒸氣浴間、浴缸和供躺臥的床舖,或者設有大型浴池,赤身裸體的男女互相混雜⋯⋯16世紀起,公共浴室越來越少,幾乎消失,其原因據說是害怕梅毒傳染。天主教和加爾文教的佈道士想必也與此有關,他們猛烈批評男女共浴為傷風敗俗、無恥之尤的行為。私人家裏的浴室仍將保持相當長的時間,但是洗澡將變成一種醫療手段,而不是衛生習慣。

17. 金、銀的產量不穩定,缺乏伸縮性,所以總是其中一種的產量相對超過另一種,然後形勢慢慢地逆轉⋯⋯白銀的價值從13到16世紀一直在上升,這種狀況大體上保持到1550年前後為止。誇張一點,不妨說這幾個世紀裏存在黃金通貨膨脹⋯⋯相反,從1550至1680年,由於美洲銀礦採用現代技術(汞齊法),白銀產量激增,已成為持久的、強大的通貨膨脹的動力⋯⋯ 1680年之後,隨着巴西金礦的投產,天平重又稍微向另一端傾斜。

18.貨幣和信貸與遠洋行行和印刷術一樣,是一些能自行繁殖、流傳的技術,是一種統一的語言,每個社會都以自己的方式講這種語言,每個人都必須學會這種語言。一個人可能不會讀書寫字:書寫是具有高等文化的特徵。但是不會數數的人注定不能生存下去。

19. 城市只有在面對一個低級的生活形態時,才能作為城市而存在。這條規律沒有例外,任何特殊情形都不能取代它。城市無論大小必定在其周圍有鄉村,必定把部份鄉村生活納入它的勢力範圍,必定迫使四鄉參加它的集巿,光顧它的店舖,接受它的計量標準,向它的放貸人借款,請教它的律師,甚至享用它的娛樂。一座城市得以存在,必須統治一個帝國,即使是蕞爾小國。

20. 生命歷程從出發點起就很不平坦,巴黎1780年有三萬人出生,其中有7000或8000棄嬰。把棄嬰送到育嬰堂成為一門行業,從業者把嬰兒背在「背上一個內襯軟墊的盒子裏。每個盒子可豎著裝三名嬰兒,上部留有透氣孔⋯⋯。搬運者打開盒子字,往往有一名嬰兒已經死去;他帶着剩下的兩名繼續趕路,急於把貨物交出去⋯⋯。交完差,他立刻出發蒐尋新的棄嬰,以此謀生。棄嬰中間,許多來自外省。真是些奇怪的移民!

21. 新建的城市因建設者的手腳不受束縛,得以充分貫徹這一統一性和合理性原則。有趣的是,西方16世紀前建成的棋盤型佈局城市都是由於人為的努力憑空建成的。如艾格莫特這個小海港是聖路易為在地中海上得到一個出口而購買並改建的⋯⋯從16世紀起,城市規劃迅速發展,成果纍纍。我們可以列出很長的幾何圖形佈局的城市名單,如1575年起的新利佛諾, 1588年起改建的南錫, 1608年起的両里維。最引人注目的實例是聖彼得堡⋯⋯

棋盤型佈局在世界範圍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中國、朝鮮、日本、印度半島、美洲殖民地的所有城市,還有古羅馬的城市和某些古希臘城邦,其平面都呈棋盤形。只有兩個文明曾大量產生街巷犬牙交錯的不規則城市:伊斯蘭(包括印度北部)和中世紀的西方。為什麼不同文明作了不同的選擇,我們可以從美學和心理學角度提出許多莫衷一是的解釋。但是對於西歐來說,它16世紀開發美洲時一定無意回到羅馬軍營的嚴格佈局上去。它在新大陸的措置無非反映現代歐洲在城市規劃領域的深思熟慮,以及對於秩序的強烈嗜好。這一嗜好表現在許多方面,值得我們越過表象去探求它活生生的根源。


什麼使歐洲與眾不同的特點:歐洲城市享有無與倫比的自由;它們自成天地,自由發展。城市勢力之大,竟能左右整個國家。國家的形成十分緩慢,而且不能離開城市居心叵測的幫助,國家擴大了城市的版圖,但往往沖淡了城市的特色。城巿居高臨下統治鄉村;世界上未有殖民地以前,鄉村對城市已起到類似殖民地的作用,而且受到類似殖民地的對待(後來國家將如法炮製)。由於大小城市星羅棋布、互通聲氣,城市得以執行自己的經濟政策,經常能粉碎障礙,不斷為自己取得新的特權,庇護或恢復舊的特權。

歐洲的城市自由是個已經說明的古典課題;我們就從這個課題發端:我們可以簡單地歸納出如下幾點:

1. 羅馬帝國末期,西方確確實實喪失了他的城市框架。其實在蠻族入侵之前,羅馬帝國的城市已逐漸沒落。

2. 城市的振興從11世紀起加快。這一振興與鄉村的發展齊頭並進,當時湧現大批新闢的農田、葡萄園和菜園。城市的發展與農村保持協調,城巿權力往往脫胎於農村的集體特權。城市通常不過是在農村的一種改組。法蘭克福(直到16世紀仍是一派田園風光)地圖上許多街道的名稱還保留着對樹林、樹叢和沼澤地的回憶,這一城市本來就是在這個地理環境中發展起來的。

3. 如果沒有農村經濟生活的全面恢復和貨幣經濟的普遍擴張,改組並不可能發生。

每個復甦時期都有兩名賽跑選手:國家和城市。通常是國家贏了,於是城市隸屬於國家,受到強力的控制。歐洲最初的城市繁榮時期發生的奇蹟在於城市遙遙領先,贏得這場比賽,至少在意大利、法蘭德斯和德國如此。相當長的時期來,城市充分體驗獨立生活。第一巨大事件的起源還沒有研究清楚,但它產生的重大後果十分明顯。

頭像是渡邊さとみ,很可愛吧⋯⋯覺得可愛的話,我們就是已經認識的心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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