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工作、消費主義和新窮人
這是歷史上第一次,人們優先考慮「能做什麼」,而非「需要做什麼」。
自17世紀末以來,人們談論「自然」(造物主塑造的所有事物,即那些既存的、未經人類理性和技能雕刻的事物)時,總是充斥著攻擊性的概念和隱喻。比如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就根本沒給人們留下任何想象空間:「自然應該被征服,並盡可能為人類的利益和便利服務,這遠比棄之不顧好得多。
很難訓練人們「放棄他們散漫的工作習慣,全心投入複雜機器一成不變的規律生產中」。只有在人的照料下這些複雜的機器才能高效運行,但這些鄉下人不願意每天花費十幾個小時被關在工廠裡照看機器。
這種拒絕進步的抵抗經常被用來證明窮人的懶散,以及強硬、嚴格、不留情面的工廠紀律在道德上的必要性。讓窮人和「不思進取」的人工作,不僅是一項經濟任務,更是一項道德任務。
有產者重新成為無產者父親般的監護人……並非消滅貧窮——這似乎很難成為目的——而是消滅那些卑劣的惡習,消滅極端貧窮和肉體苦難。
它代表了工作倫理所反對的、道德上可恥的、應該被譴責的那種傾向:滿足於當下和已經擁有的東西,不願意付出任何額外的努力去獲取更好的生活(事實上,是屈服於一個粗暴、殘酷、令人厭惡、不可思議的外部制度)。
工作倫理主張:無論生活多麼悲慘,只要它是由勞動報酬支撐的,就具有道德優越性。
在工業化現代社會中,大部分男性的絕大多數可支配時間、成年後的大部分歲月都是在工作中度過的。根據羅傑·蘇(Roger Sue)的計算,在1850年人們70%的可支配時間都處於工作狀態。工作場所承載了最主要的社交融合。在這裡,人們接受訓練,培養服從規範、遵守紀律的行為習慣,形成自己的「社會性格」(至少是那些有利於社會秩序的社會性格)。除大規模徵兵(現代另一項偉大發明)外,工廠是現代社會最主要的「圓形監獄」。
政府的強制力(coercive powers)主要用於實現資本和勞動力的「商品化」。換句話說,用於實現財富作為資本(即用於生產更多的財富)的潛力,以及社會成員作為「增值」(value-adding)勞動力的潛力。
工作倫理要求人們選擇一種獻身於勞動的生活,但這也就意味著沒有選擇、無法選擇和禁止選擇。
就像選擇自由和行動自由一樣,工作的美學價值成為消費者社會的一個有力的層級化因素。訣竅不再是最小化工作時間以騰出更多的休閒空間,而是相反,完全抹去工作與興趣、愛好、娛樂之間的界限,把工作本身變成最令人愉悅的娛樂。
然而,明星收穫的東西多麼令人贊嘆,他們失去的東西就多麼令人膽寒。代價之一是這種榮耀過於短暫,明星從不知名處躍入蒼穹,最終又回到不知名處銷聲匿跡。難怪運動員是使命倫理劇的最佳演員:這種成就必然短暫,如青春一般稍縱即逝。他們生動地展示了「以工作為使命」是一種自我毀滅、快速消亡的生活。使命可能多種多樣,但最重要的是,它不是——無論如何在這個劇本中不是——一個貫穿一生的命題。使命只是生活的一個插曲,就像那些後現代的體驗收集者收集的任何一種體驗一樣。
現在雇主們不再需要國家來幫他們管理後備勞動力,多餘的勞動力可能永遠不會再成為商品。不是因為有質量缺陷,而是因為需求消失了。本地勞動力市場可能還會出現臨時的、偶爾的、「靈活的」(即不是「極端定型的」或「深度訓練」的)勞動力需求,但不再需要那些福利國家黃金時代培養出的受過良好教育、強健、自信的勞動力。
除了裝睡的人,大家都清楚,所有的創造都是創造性的破壞。所有的創造都會留下一些具有污染性且常常有毒性的殘渣——「合理化」的廢棄物。合理化就是分離合理化對象中有用的(無論如何定義與衡量「有用」)部分和「無用」(過剩)的部分,並對後者進行清理。
任何秩序都在不顧一切地把一致性、規律性和可預測性強加給人類世界,但人類傾向於多樣化、反復無常、不可預測。
渴望把人類世界變成一個無機的世界,在那裡一切都完美運行,按部就班,服從於一個超越個體的系統。然而,嚮往秩序就是嚮往死亡,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不斷破壞秩序的過程。或者換句話說:對秩序的渴望是一種堂皇的托辭,是強烈厭世的藉口。
人類是「一種能夠創造其他事物的存在,是變化的源泉,因此他們也不斷改變自身。」
學識淵博的經濟學家忙不迭地立即證明,當工資保持在低水平的時候,「窮人會做更多的工作,實際上生活得更好」,而他們領取高工資時,他們就迷失於無所事事和聚眾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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