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嘉年華的誕生

西方思想界崇尚自我，除了會使人迷失自我的浪漫愛情以外，其他的都只能是病理上的，而這也是現代心理學傾向的分類方式。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對心理失常的標準精神病指引中有一項自我感喪失症，包括「被抽離的感覺，彷彿從外觀察自己的心理歷程或身體」⋯⋯針對集體狂熱，心理學家所使用的理論架構具有強烈的價值判斷。預設了忘我的慾望必定是反社會與退化的本我所驅策的結果。

最近在讀芭芭拉艾瑞瑞克的《嘉年華的誕生》，這本書行文比較工整，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讀了好久終於看完了。

這本書談到，在史前年代，人類便開始歡慶的舞蹈。跳舞有演化上的功能，包括融入更大的群體，打破隔閡與凝聚社群。而這些舞蹈儀式也是人類發明達到狂喜的技藝：

慶典的元素都具有強烈的對比，以此來表達極端的體驗……身體成為一個客體，用來展現你自己的穿着、裝扮、面具……不用說，唱歌、跳舞和其他玩樂也是慶典的一部份，這些舉動是為了將自我延伸到慶典當中。這些舉動都是在強調人的活力，要將生命發揮到最圓滿的狀態，這也是慶典的核心所在。

在古代的西方世界，狂熱儀式崇拜的神明各式各樣。但是宗教隨著發展擴大，必然會以理性的道德體系取代早期狂熱、狂野的靈感：

二十世紀的社會學家認為，早期教會對於狂熱活動、各種節慶與慶典的敵意，使宗教走向成熟時不可避免的過程⋯⋯當一個宗教穩固後，就不大會認可附身現狀，甚至把它當成撒旦、異端⋯⋯

教會決心壟斷人類接觸神靈的管道。若宗教成為狂熱儀式、偶爾舞者還被惡魔附身，一般人就認為，不用籍由神職人員，靠自己也能接觸到神靈。

狂熱跳舞與中世紀出現的嘉年華一直被官方禁止和打壓。作者認為打壓慶典是由於當某個階級、族群或性別統治一定數量的人口時，便會害怕這些充滿力量的儀式中威脅既有的社會結構：

階級的本質便是在人與人之間建立界線，誰可以去那些地方，誰可以接近誰，這裏歡迎誰、不歡迎誰，但慶典劃破了這些界線。

貴族階級和富裕商人退出公開祭典，不但出於恐懼，更重要的是，他們鄙視一般人。中世紀的貴族每逢假日就招待他的奴僕飲酒吃肉，或跳進舞池裏，打赤膊和鐵匠一起摔角。他熟知自己的角色，對自己的社會地位有安全感，也相信自己生來就是高人一等⋯⋯

地位的式微也影響貴族的性格，從原本的主動與自信，變成防禦與壓抑⋯⋯在近代初期，宮廷內氣氛緊張又充滿競爭，我們現在所認知的禮儀便因應而生⋯⋯漸漸地，貴族階級創造了自己的文化，像是古典音樂和芭蕾舞。

然後，慶典活動被打壓也是資本主義的後遺症：

慶典活動受到壓抑，從某方面來看，是資本主義興起的效應之一⋯⋯中產階級必須計算、儲蓄、並且延遲滿足，較低的階級必須轉變成有紀律、隨時可進工廠的勞動階級，一周六天，準時、神智清醒地上工，假日寥寥可數⋯⋯

歐洲人反對內地的團體娛樂，目的是要將工作倫理直入工人階級，體力應該用來生產，不過浪費在慶典中。

第七章特立獨行地探討憂鬱，雖然憂鬱與嘉年華的聯繫證據非常薄弱，但說得很有趣：

在都市化與市場競爭的經濟環境下，焦慮孤立的人比較能存活，這些人就是容易憂鬱、厭惡集體歡愉的人。

但是狂歡嘉年華最終在現代以搖滾樂會和體育會中復活，現代大型集會中觀眾除了拍手，看表演時完全不可以有任何其他動作，只能當被動的觀眾。但搖滾音樂表演者與觀眾的藩籬被打破，兩者互動成為一體。

球迷們穿上奇裝異服，臉上畫上彩繪，尖叫大喊哭泣。在戲院裏舉辦的演唱會，每個人都面對着舞台，看不到其他人的臉。但是運動場是圓的，觀眾能看到彼此的臉，互相感染情緒。

除了這些本書也提到了當時歐洲人是怎樣看待新世界原住民的狂熱舞蹈、瓦格比的伊斯蘭教改革運動、法西斯集會。如果對人類集體亢奮的主題有興趣我十分推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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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收一些雜七雜八的筆記：

1. 希臘人認為跳舞（choreia）一字，必定源於喜悅（chara）。

2. 在伊流西斯參加女神迪蜜特祭典的人說：「參加神秘儀式後，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全新的人。」事實上正因為這種體驗，英文才有狂喜（ecstasy）一字，其希臘文的根源便是「抽離自己」。

3. 早期的基督徒應該希望他們的聚會能充滿特別的感覺，像是交流、極喜、歡愉。米克斯認為，受洗也會產生思維抽離的感覺。當施洗者將聖水澆灌在受洗者頭上，並大喊：「阿巴！」（Abba，亞拉姆語「父親」之意），便表示聖靈已經進入、充滿受洗者的靈魂。

4. 歐洲教堂直到十八世紀之前都沒有座椅，人們都是站着或成群聚在一起。比起今日教堂內大部份的人都坐着，過去教堂的氣氛較活潑。

5. 在教堂跳舞的習俗深深影響了中世紀天主教的建築形式⋯⋯十二、十三世紀法國、意大利教堂的中殿地板上，會有如迷宮般的圖案，這種當時常見建築特徵，便是用來協助教師們在復活節時轉圈跳舞：「迷宮與舞蹈結合在一起，這是神職人員專屬的慶祝，不可思議地，他模仿了宇宙的秩序，帶來恆久的祝福。」